远行

  
2023-07-07 14:55:47
     

□ 彭屏

  
  不经意间,我在这个世界已经走过了四十余年,没有轰轰烈烈,只有平平淡淡,同许多平凡的人一样,却又有些许不同。行至未远,此心安处是故乡。
  
  我出生在川南的一个小山村,那里条件艰苦,不通公路,没有电视,但却远离喧嚣。家乡群山环抱、植被茂盛,四季分明,瓜果飘香,犹如世外桃源。家乡的四季很美。春天,百花盛放,春色满山岗;夏天,树木繁茂,一片绿油油;秋天,满眼金黄,田野丰收忙;冬天,白雪皑皑,冰晶满枝头。家乡的物产丰富。春有清明草、野葱葱,“草草粑”“包谷粑”吃不够;夏有螃蟹、竹虫,炸过后油酥焦香;秋有八月瓜、佛手瓜,味道顶呱呱;冬有腊肉、烟笋,一锅炖美味。
  
  一转眼,我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村小就在离家不远的梯田间,几间青瓦房,一个大操场,就是学校全部家当。那时的我们,除了学习就是玩耍。每当听到老师摇响下课铃,同学们都成了脱缰的野马,飞奔到操场,寻找各自的欢乐。男孩子打纸板、“丢天”、弹弹珠,女孩子踢毽子、跳绳、打乒乓球。村小的操场是土填平的,操场边是老师们种下的一排柳树。几个调皮蛋折下柳枝当作大马,在操场上策马扬鞭,扬起漫天灰尘,落了追赶的老师一脸。
  
  记得有一年,雪下得特别大,老师带领我们堆雪人、打雪仗,整个校园全是嬉闹声、欢笑声,雪球满天飞,雪人堆满地。不过,开心过后却是悲伤,衣服、鞋子全打湿了,冻得直发抖。幸好老师睿智,借来隔壁农户储藏的“树蔸”,在教室后面点上篝火,让同学们围着烤火,很快寒意散去、暖意袭来,大家又都昏昏欲睡了。因为“树蔸”没有干透,燃烧的烟和灰很大,又熏得大家眼泪直流、小脸漆黑。
  
  放学后,一弯梯田、一潭溪水就是我们绝佳的嬉戏场所。夏日的午后,小伙伴们最喜欢到小溪里“洗澡”。有次我和小伙伴背麦秆到公社售卖回来,蹿进小溪时踩到青苔滑倒了,脑袋血流不止,痛得眼泪直流,好在摘了些青蒿放到嘴里嚼碎敷在头上,便慢慢止住了血。害怕被大人骂,回家也没敢说,幸好不久结疤好了。
  
  每年农历三月左右,水稻插秧前的晚上,小伙伴们都会打上油筒、拿上竹夹、背上笆篓,走进水田捉黄鳝、逮泥鳅。从山脚到山顶,十里梯田跑一圈,总会满载而归。用利刃破开几根黄鳝、泥鳅,不用洗,加上猪油、泡姜、泡辣椒一锅翻炒,香气扑鼻倍解馋。剩下的,让家长拿到镇上售卖,换来一身新衣裳。
  
  我最怀念的,却是九月收稻谷时,母亲为前来帮忙的乡邻做的用来“打腰火”的叶儿粑,糯米的皮、鲜肉大头菜的馅,香糯咸甜,别提多美味了。还有乡亲家里“过事”时置办的九大碗,那可是我的最爱,头碗、夹沙、烧白、坨子肉……碗碗美味吃不够。那时的我们,其乐融融、满脸含笑,简直没有忧愁。
  
  读初二的时候,我们班准备开展春游活动,我推荐了家乡的青龙湖。青龙湖实则不是湖,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公社集体修建的红旗水库。青龙湖在山顶,从学校前往需要步行3个多小时,虽然路不好走,但沿途有梯田竹林、山川峡谷,鸟语花香、草木葱茏,湖上云雾袅绕、景色怡人。大家被我的说辞打动,定下了这次春游的目的地。
  
  到青龙湖的路,我小时候走过无数遍,砍柴禾、割猪草、打竹笋、摘野生猕猴桃,探寻大自然的馈赠。松鼠、野鸡、斑鸠、野猪……都曾出现在我的视野,人与自然无比和谐。大家跋山涉水来到青龙湖,陶醉于山水之间。然而,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湖边的石头房子、用于泄洪的防洪洞成了我们的落脚地,燃起篝火,架上铁锅,烧上饭菜,炊烟袅袅。年轻的我们吃着美食喝着水,听着“卡带”唱着歌,畅想未来谈梦想,不去管黑夜或是黎明,兴致盎然、意犹未尽。
  
  十六岁那年,我离开家乡,踏上求学路。父母也为了我的学业,前往遥远的地方打拼。临行前,爸爸告诉我,要胸怀坦荡、以诚待人。妈妈对我说,做人做事要踏实本分。从没离开过大山的我,对未知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来到学校,穿上白大褂走进解剖室,努力吸收养分充实自己,期待今后能救死扶伤。毕业后,我赶上最后一班车,被分配到了家乡县城的一个偏远乡工作。一个背篓、一口木箱,坐着颠簸的破烂中巴车来到那个小镇,摸爬滚打好几年,从理想到现实,从青涩到成熟。
  
  然而,最难忘的也是就职乡里这几年。这个小镇和我的家乡有些相似,但是山更陡一些,路更不好走。因为地处金沙江边,有了江水的滋润,多了些许灵气。发展生产、综治维稳、收粮收款、计划生育,每一项工作对于我来说都很新鲜。没有电脑、手机、QQ和微信,下乡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汇报打腹稿、材料全手写、解纷磨嘴皮,工作艰苦而充实。我“包”的村是全乡距离最远的,需要翻山越岭走两三个小时山路。与淳朴的村民打交道,让我感觉一下子又回到了童年。有时,我在村里一待就是十天半个月,“做和事老”为村民化解矛盾纠纷,“当诸葛亮”帮村民发展生产想办法出点子,家长里短、田边地头都成了我的分内事。几年时间里,村民的房门往哪开、家有几口人、土地山林有几亩,我都一清二楚,乡亲们把我当成了村里人,我也把他们当成了家里人。村里老书记说,我是他最小的“儿子”。
  
  此后,兜兜转转,终没能守住理想。从就职乡里到广播电视台、公安局、法院,从医生到记者再到政法干警。时光易逝,一眼四十年,从故土出走,未离百里之遥,在人海中浮沉,在尘世中前行,不敢停步歇息。一路走来,得到了历练,收获了成长,忙乱中添了白发,多了深沉,少了童心。
  
  俗话说,故土难离,其实不然,那只是远去的时代烙印,记住的是乡愁,忘记的是离愁。四十不惑,其实也不然,人生任何年纪都可以“不惑”,关键是对待工作、生活的心境与态度。人生就是一次远行,保持童心,且行且珍惜,归来仍是少年。
  
  (作者单位:宜宾市翠屏区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