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上头

  
2025-05-09 10:32:16
     


□ 许华忠

那天,与近二十年不见的同学合影,我站在她侧后。不经意间,竟然发现她黑如阒夜的头发里居然掺杂了几根白发。细弱游丝却分明可见,晶莹如雪而生冷异常,潜隐似窥终究藏匿不便。

白发,我见多了。斑驳织布,残雪掩映,碎银奔泻,铺天盖地,无声倾诉岁月流逝。在地铁上,在广场里,在超市的收银台前:高矮胖瘦,男女老幼,养眼塞心,不一而足。要么习以为常,要么见怪不怪,要么束之高阁。猛然间就占据了我的眼睛,揪住了我的心的,是同学的白发。那么熟悉,那么青春,那么可爱,竟也老了?

我是不是也白发上头了。在镜子前一看,似乎没有。再问问爱人。她捧着我的头,仔细看了又看,才说:“唉呀,你还真白发了。两根,在脑门心上。别动,我给你拔了!”拔了,就不长了吗?还不是掩耳盗铃。但我还是忍不住拔了。再看看爱人,她头上的白发似乎比我还多些。只是,我没有注意而已。我也想给她拔了,可是她怕疼。她满头黛黑不显眼。有那么一霎那,我发现她眼里掠过的惊慌。我心里渐渐涌起酸楚。都说白发也是操劳焦虑的症候。如此,爱人还是比我操心得多。还好,不是伍子胥一夜白发。

镜子也骗人,还是眼睛欺负人?可能都不是。后脑勺摸得到,看不到。忽然间,一种从没有的感觉侵袭心头。似乎,就在昨天,我还想着快快长大,长大后就可以自己给自己做主,光明正大地去看《霍元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用担心父亲走进来揪着我的耳朵叫我回去读书了。似乎,就在昨天,我还想着要把那些罪犯一个个都教育得服服帖帖,化得猛虎成羔羊,让社会都知道咱们监狱警察就那么牛气冲天。似乎,就在昨天,我还对儿子说,十八岁之前老子说了算,十八岁之后,你自己负责,把我的解脱和他的希望同时放飞。

似乎——很多情境都那么真真切切,那么可盈可握,那么鲜活水嫩。回忆拉近旧日时光。我型我秀,气冲牛斗,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天然、必然、期然。可回忆多了,流失的岁月也就多了。顽石的棱角,不知何时,不知被什么所磨砺。尖锐、犀利、狂妄,一点点地被蚕食,被自己默默嚼碎吞咽,慢慢即便是暴风骤雨似乎也难以激发起目空四海,豪气干云。缓过神来才发现:我,也开始长白发了,开始变老了。惆怅,总在那里等着你,捡拾的早晚并不能影响其轻重。

白发上头,是一种提醒。其实,提醒人生老去的,仔细回想起来竟是多了去了。从睡不醒到睡不着,就是一次征兆;由不把发烧感冒当回事到不去向医生坦白交代就不放心,开始一个转变;当身体的发福被同事默认并“人艰不拆”时,需要一次自省。然而,何曾当回事,何曾醒悟?总是觉得一切都还早。满头黑发投射出烟花漫天,何尝注意热闹之后的缺损破落。人生得意须尽欢,哪得翩翩又少年?谁不是向死而生的,谁不是一生下来就在老去的路上行走。谁不是风霜染发地找寻人生芳华?熟悉的亲切,梦回的世界,正编织从前,突兀的白发惊诧邂逅念想。原来,你也会老去;原来每个人都会老去。我还记得父亲花白的头发,以及那顺着短短的头发,在太阳底下滚落的汗珠。只是那时觉得,父母就是那一眼记忆中的印象。人是人的镜子。看见你的老,催醒了我的老。

当然,还不算老。一个已经开始的进行时态,正式跳将出来,提醒、嘲讽或是掠夺,奔我而来。我不硬杠,岁月那把雕刻刀不饶人,无论贫穷富贵,绝不增减分毫;我不哀叹,古人老早就说过“人见白发嗔,我见白头喜。多少少年亡,不到白头死”,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里,长出白发,似乎多少总是些幸运;我不急躁,圆润的石头终究还是石头,垒起就成高山,平铺就是坦途,怎么都还有些用处,压舱撑柱更显厚重。白发上头的一个好就是,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喜欢做什么,并协调起来。做成当然是好的,做好当然是对的,做对当然是欢喜的。向前走,踩到坑洼也不再轻易转向。时间不停留,白发将会越来越多。这是财富。

时间馈赠于我的,是这开始上头的白发。我将欣喜,我将感恩,我将继续,看白发一天天一根根地多起来。

(作者单位:四川省监狱管理局)

编辑:张晓雨   校对:何盈巧   审核:刘祥玖 吴江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