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日记（五） | 善意的谎言 是爱还是伤害？

□ 刘汇海

　　
　　“爸爸出差了”
　　
　　“刘警官，能借您电话用用吗？我想给我妈打个电话……”
　　
　　我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张三，这个曾经的千万富翁现在佝偻着背，手腕上的铐子闪着冷光。
　　
　　“用免提，不许说案子的事。”我说着，把手机递过去，手指紧紧捏着机身。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张三的背弯得更厉害了，脸贴近手机屏。
　　
　　“妈……”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了，“我……我被拘留了，儿子不孝，对不起您。”
　　
　　此际，我用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张三赶紧补充：“但您放心，过几天我就出来了。还有……别告诉兰兰，就说爸爸出差了，等我回去，给她补过六岁生日。”
　　
　　挂断母亲的电话，张三又请我拨通了他妻子的号码。
　　
　　“老婆，对不起。”张三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嫁给我十年，这三年我几乎都在派出所、拘留所、看守所、监狱里来回折腾，让你一个人撑这个家……”
　　
　　后视镜里，我看见他使劲眨了眨眼，“还有五天，是兰兰的生日，你告诉兰兰，爸爸出差了，回来一定给她补过！”
　　
　　电话挂断后，他突然苦笑了一下，问我：“刘警官，您说说，我这样骗孩子，是不是特别混蛋？”
　　
　　我没回答。
　　
　　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老板，因为资金链断裂，挪用了专项资金。现在，他面对最爱的女儿，只能编造那个最常见的谎言——“爸爸出差了”。
　　
　　这是我当年送张三去拘留所路上一个片段。
　　
　　“还在养老院”
　　
　　在派出所，刘警官照例开始核对这个月的死亡人员名单。电话簿上一个个名字划过去，都是些熟悉的老人。
　　
　　“陈姐，最近身体怎么样？老李还好吗？”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谢谢关心，我还行，老样子。”陈姐的语气出奇地平静，“老李在重庆养老院呢，挺好的！”
　　
　　挂掉电话，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老李女儿的电话。
　　
　　“李妹妹，我是派出所老刘，最近忙吗？孩子快高考了，心态还稳定吧？”我顿了顿，“对了，你父亲最近怎么样？”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过了几秒，低沉的声音传来：“刘警官……上个月我爸走了，一直忙着处理后事，还没顾上去销户。孩子知道他外公走了，情绪不太好，我请了心理医生在疏导。”
　　
　　刘警官愣住了。原来，陈姐竟不知道老伴已经走了。
　　
　　“三哥生意忙”
　　
　　十年前的一幕突然闪回脑海——我堂哥因为烤羊肉摊失火，全身98%烧伤。
　　
　　医院里，嫂子拉着我的手，眼睛肿得像桃子，她叮嘱：“别告诉你侄儿，等他在学校里好好学习，等放寒假回来再说……要是伯妈问起，就说你三哥生意忙，过阵子再去看她。”我记得自己当时只是机械地点头，走出医院时，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些年，我听过太多这样的谎言——对老人隐瞒病情，对孩子编造理由，给爱人编织美梦……每一个说谎的人，眼神都在挣扎。
　　
　　我总想着：暂时瞒住，少让他们担心。可那些被延后的真相，会不会在某天变成更深的伤害？
　　
　　也许，坦诚面对，才是对亲人最大的尊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