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三)

  
2025-02-21 17:13:39
     

□赵相波

  
  ● 写春联
  
  写春联不单是富人的事,穷人也要写。再穷也买得起两张红纸,过年门楣上没有贴上副春联,总会少些什么。
  
  从最早的“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到“年难过年年难过年年过,事无成事事无成事事成”,不同的春联寓意不同、祈愿不同。过年总有些祝愿和祈盼,那就写副春联,贴在门楣上,祈愿这一年心想事成。
  
  做生意的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读书的是“笔舞龙蛇抒壮志,卷铺锦绣占鳌头”,种田的是“山青水秀风光好,人寿年丰喜事多”,杀猪的是“白刀进红刀出,尽显屠夫手段;旧岁除新年到,迎来福气满门”,剃头匠的是“操天下头等大事,做人间顶上功夫”,裁缝的是“银针绣出千家喜,彩线织成万户春”……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祈愿,把它们具象化,用毛笔写在红纸上,贴在门楣上,那就叫对联。
  
  每到快除夕的时候,父亲总是上街买几张红纸,依着门楣大小,裁剪了,让我用篮子装着,找对门的幺爷爷写春联。幺爷爷是读过私塾的人,有文化,毛笔字写得好,十里八乡的人都求他写对联,他也总是乐呵呵地有求必应。
  
  快过年了,他家门庭若市,求写春联的人很多。他有好几支毛笔,大小粗细长短不一,整齐排列在八仙桌的笔架上。写春联他不会用碳素墨水,需要上好的油烟墨,需要在砚台上磨。砚台有好几方,长的、短的、圆的、方的,整齐摆在八仙桌上。
  
  那时,磨墨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幺爷爷总是用那留着长长指甲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说:“磨得好,刚合适,长大后是个读书的。”可这话没完全说准,长大了虽读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字,但钢笔字都没写好,更别说毛笔字了……好在现在的春联大街上遍地都是,并且金碧辉煌、光彩夺目。逛几圈,随意就能买一对贴在门上应个景、了个愿。
  
  幺爷爷总能看穿人心,写对联总是信手拈来,不管你是杀猪的还是剃头的,是种田的还是做生意的,他总能根据求写对联人的身份和想法写一副对联,让来客心满意足地离开。
  
  过年不仅要写春联,还要写福字,春联贴在门楣上,福字贴在水缸上、谷仓上,不会像现在贴在大门上。大门上贴的是门神,门神分文武,大多数贴的是秦叔宝和尉迟恭,也有贴关云长和岳飞的。门神总是成双成对,因为大门总是两扇。而我最早的偶像便是秦琼和尉迟恭,所以能识字便囫囵吞枣地翻了翻《隋唐英雄传》。
  
  在写春联和福字的时候,也恭敬地请写“天地君亲师”的位牌,贴在堂屋的正中间。现在城里不兴这个了,农村还有,但等老一辈人走了,恐怕这牌位也会从此消失。我一直认为,敬天地是敬自然规律,敬君是敬国家,敬亲是敬祖宗,每个人多少还是应该有点家国情怀的。至于师,自从被打成“臭老九”后,翻了多年的身还没翻过来,看样子,还要一番折腾。“天庭第一反骨仔”哪吒都有师父的,看样子,还得把师请回来,没有来处,哪有去处?
  
  过年本就是一个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的过程。
  
  在冰天雪地、一片白茫茫中,忽然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大红春联,红的门神,红的福字,还有那红红的窗花,红通通的灶火……还有那唤醒万物的鞭炮声、烟花声,谁说春天还远呢?
  
  ● 压岁钱
  
  古时候的钱一般是铜钱,外圆内方代表天圆地方,代表着古人尊天敬地的朴素思想。
  
  古时候的压岁钱一般是用一根红绳串几个铜钱,在除夕夜放在孩子的枕下压祟。古代医疗水平低,小孩能健康长大着实不易,要让小孩健康,枕头下放几枚铜钱,从此天地在身边、鬼神不能近,这是老祖宗良好的祝愿。
  
  “今年过春节,公司要加班,不回家过年了。”小陈在电话里对父母说。
  
  “你都三年没回家过年了……”老陈媳妇有些哽咽。
  
  “我也想回来啊,要加班,没办法……”小陈一边吃着泡面,一边盯着电脑的游戏,一边敷衍着父母。
  
  其实小陈何尝不想回家过年呢,他已连续三年在公司吃着泡面过年了。但他害怕回老家过年,一来是害怕被父母和亲友催婚,过年就是一个漫长的相亲过程;二来又害怕别人问他干啥工作,他二流大学三流专业毕业,就是一个外卖员;三则是过年要发压岁钱,他的姊妹很多,每个姊妹又带了几个孩子,再加上表亲堂亲的孩子,好几十个了,一个两百元钱的红包,过年也要发出一万多元,再走几家亲戚买点礼品,再和同学聚个餐,半年工资没了。
  
  小陈觉得这年越来越难过了,也越来越不想过了,所以他主动申请加班。和他一起加班还有小王,小王也是农村出来的,高中没读完就出来务工了,三十岁还不到就带了两个孩子,最近他把媳妇和孩子接过来过年,计划着给媳妇找个工作。大的该读小学了,老家的学校因招不到生,已经荒废了,到最近的镇上读书也要二十里地。好在务工的地方读书不再有条件限制,他已经联系好了幼儿园,读完这半年,下半年直接读小学。
  
  “过年怎么吃泡面呢?”小王说,“你嫂子厨艺不错,弄了几个菜,我们兄弟伙喝一盅?”边说边拉小陈出门。
  
  小陈本能地拒绝着,但拗不过小王热情。“我换换衣服。”小陈说。
  
  “一定要来,快点来,孩子们也等着呢。”小王笑着说。
  
  说到孩子,小陈心紧了一下,过年不发个红包能行吗?
  
  一个包两百元钱,两个四百元,小陈并不吝啬。到了小王宿舍,先和阳台上炒菜的嫂子打声招呼,拜个年,便踱进里屋逗孩子玩,一边逗孩子一边发红包。
  
  小王赶紧制止:“不用,不用,请你吃饭,不是为了你的红包……”
  
  小陈一定要给,小王再三推辞。最后没办法,小王收了两个红包,转身又把红包封回来。小陈肯定是推辞。
  
  “我们老家的规矩,收了红包一定要回红包。你的红包我收了,我的红包你一定要收!”
  
  “我都大人了,怎么收红包?”
  
  “不关大人的事,其实红包、压岁钱就是一个祝愿。我们老家过年发压岁钱,一般就封个十二块,最多不超过六十块,重要的不是钱,重要的是装钱的红包,红包能避邪,钱给小孩子零花,红包一直要压在小孩枕头下。”
  
  “我们那边风俗过年发压岁钱,发的是钱不是红包,收了红包,把钱取出来,红包乱丢的……”小陈呷了一口酒。
  
  “这是传统传偏了,现在啊,不单过年,连结婚过寿生小孩都要发红包。发红包本是一个形式,但歪嘴和尚念歪经,重里面的内容不重外在的形式,丢红包就是丢祝愿,丢福气嘞。”小王说。
  
  听罢,小陈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酒,心想:好久我们老家的风俗也能这样呢?
  
  ● 同学会
  
  你的青春在他的记忆里刻得那么深,他在你的记忆里却是那么浅,浅得没有留下痕迹。
  
  过年不单是亲戚的聚会,还是朋友的聚会,也有同学的聚会。回老家,那里有你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同学。
  
  小李是小张小学和初中同学。
  
  小李没考上高中就回家务农,后来也断断续续出去打过工,因父母年老体弱多病需要照顾,便留在老家,在镇上开了个不大不小的餐馆。
  
  小张考上高中后又考取大学,然后考研,研究生毕业后进入体制内,当了个不大不小的领导。工作二十多年,参加的这样培训那样培训不计其数,区委党校同学、市委党校同学、省委党校同学……同学多了去了。
  
  “同学好!”每当有同学给他打招呼的时候,他都很尴尬,有好多同学他都没有印象了。每当这时,小张都会打个哈哈,“同学好,同学好,真是有缘,我们又见面了……”其实,他是在努力加快着回忆与这个人的过往。所以他特害怕开同学会,因为他脸盲。
  
  春节,堂侄结婚,小张开车送父母回老家吃喜酒,顺便给过世的祖父母上坟。刚到镇上,初中同学小谢就打来电话:“听张叔说,你们回老家了,咱们几个初中同学聚餐。”小张本想拒绝,但小谢盛情难却,老张又说:“老家有些事情又多亏小谢帮忙,你是该去感谢他!”
  
  刚到喜来顺餐馆,一个四十多岁憨厚的男子迎了出来,“顺子,这儿!”顺子是小张的小名,知道的人不多,连他老婆都不知道。
  
  “你是?”小张疑惑地问。
  
  “我,李刚啊,你小学、初中同学,我和你坐一排……”中年男人憨厚但不失热情地自我介绍。
  
  “李刚?”小张努力回忆,有个叫李刚的小学初中同桌吗?记不起了,已经记不起了。
  
  “记得王芳吗?你追她的时候,我帮你递过情书!”小李继续介绍。
  
  “王芳?”王芳是谁小张也记不清了。
  
  “我们有次下河洗澡,被老师逮住了,老师罚我们光着身子在操场上跑步!”小李继续帮小张回忆。
  
  “哦!”但小张还是没记起,好在小谢赶来了,还有几个小学、初中同学也赶来了,有一见面就认识的,有需要介绍才认识的,毕竟初中毕业快三十年没见了。
  
  “顺子还是没有变,除了胖点,还是以前那个模样!”小李感叹着。
  
  “小李记性好,小学三十多个同学,初中四十多个同学全记得。”小谢碰着杯说,“我现在记不到一半了。”
  
  小李有些羞愧:“哪里,哪里,我这辈子就这么几十个同学……”
  
  餐桌上一片死寂,大家都盯着酒杯,没有说话。
  
  “我小时候长什么样的?”小彭打破了宁静。
  
  “你啊,小时候总挂着两道鼻涕,特害羞……”
  
  “我呢?”陈静问。
  
  “扎着两条小辫子,天天跟在姚玲后面……”姚玲今天没来。
  
  话题引起来了,问题就激烈起来,大家都在问小李。
  
  在小李有条不紊的回答中,这群人仿佛看到了孩童的自己、年少的自己,那些沉睡了的往事又慢慢苏醒,就如这杯中的酒一样越来越浓烈。
  
  “走一个,兄弟们!”小张举起了酒杯,敬小李和他的同学们,也敬自己逝去的青春。
  
  这也许才是回老家的意义。
  
  (作者单位:乐至县司法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