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牛背山的星空下（中）

□ 周畅

　　
　　编者按
　　
　　牛背山是青衣江、大渡河的分水岭，因山顶一面悬崖有巨石突出酷似牛头、山脊细长状如牛背而得名，以日出、云海、金山、佛光、夕阳、星空“六绝”之景闻名，深受摄影爱好者喜爱。“法苑”副刊今日继续推出周畅《在牛背山的星空下》系列散文，邀读者与他一道登上摄影圣地牛背山。
　　
　　牛背山夏季多雨，最好的季节是10月到5月，天气晴朗，容易出景。但今年是闰九月，山上天天下雨，或者雾气弥漫。我们每天6点钟就爬起来，背背包，扛脚架，把所有能穿的都穿上，打着手电，沿着牛背上细细的山脊线往顶峰——即所谓的360°观景平台进发。我们住的地方离山顶大概有100多米的高差，就这100米，途中要歇几次脚喘几口气，每次要走10至20分钟。天地间迷迷茫茫，水汽无处不在，大家又冷又饿，遥望东方，期盼那一抹殷红出现。天渐渐亮了，黑色的雾变成白色的雾，有人喊：“莫搞了，日出时间过了！”看表已经8点多，太阳他老人家在雾气的迷障中已高高升起。
　　
　　“垮杆，回去！”回到房间，不知所措。我们住的地方据称是牛背山“五星级宾馆”——其他落脚点均是用油布或彩条布围合而成，独此为真正的板棚，以木头为柱，木板隔离。但是条件依然艰苦。
　　
　　一苦不隔音。一间房说话，全体人民听音。尤其是打鼾声，高低缓急，声声入耳。二苦全通风。客栈从下午3点开始不断为来客做饭，油烟共享。有位老兄咳得喘不过气来，抗议不止。老板娘是个乐观的胖大姐，两颊高原红，直言直语，对自己的客栈十分自信，也能理解客人的抱怨，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不好意思”。如果客人是外地人，她就用“泸普”，后缀一个上翘的尾音，听起来就是“不好意思哦”，自信而快乐。那客人是个江苏的拍客，所以老板娘给他的建议是：“不好意思哦，你出去一哈嘛。”三苦无洗漱。我忘了带牙刷，就找老板娘买。她直接说：“我们不安排洗漱。”开始不在意，后来很痛苦，每天在家不洗澡都难受，在这里4天没洗过脚没刷过牙，幸好下雨时接了两把屋檐水抹脸。四苦缺睡眠。白天自不用说，人来人往，到了晚上也不消停（自己也这样），照星星照月亮，摄友们进进出出，木板门开开合合，吱吱呀呀，在夜间异常清晰刺耳，无法睡一个囫囵觉。五苦难饮食。客栈只有两眼灶，所以从下午3点开始为客人安排晚饭，基本上要忙到夜里9点。头天我们不幸是最后一拨，大姐很“不好意思”，所以第二天就给我们安排了个4点钟的晚饭。
　　
　　但是最大的问题是无聊。这里信号极差，基本没有网络，打电话必须“移动”——找寻有信号的地方，抓紧说上三言两语，因为信号随时可能“移动”。没有带书，没有去处，我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房间里，把腿放进睡袋里“捂”起，半躺床上。手机成了现代人生活的一部分，须臾不可离，明明知道没有信号，但不自觉要打开，上微信、上QQ，看那小太阳无助地旋转，直到屏幕暗下来，过一会再演示一遍，典型的强迫症症状！
　　
　　网络无比方便人们的生活，但就获取资讯来说却弊大于利——阅读碎片化，一篇文章超过3分钟看不完就没兴趣，看过的也是浮光掠影，满足于视觉完成，不曾有深思熟虑。尤其是内容，充斥着无聊的鸡汤、虚假的知识、伪善的说教、真正的欺骗，与快节奏的生活工作状态合谋架空了人们的精神生活。
　　
　　无所事事，心中彷徨——摄影的目的是什么？在这个全民摄影的时代，每天山上一边站，同样的相机，同样的镜头，同样指着那没有指望的东方，或许参数设置也不离左右，网上下载一张不就得了？作为业余选手，永远不可能达到专业的境界，如此费心劳神，何苦来哉？摄影是自己生活的一种方式，就是好耍而已。人正因为有不同的可能性，生活才如此的丰富，事实比目的更有价值。惯于正反地思考，弱于行动的展开，所以有人“洗麻”我说“摆渡者来来回回，在徘徊中度过了一生”，我觉得挺好，拿来当了网名。既然此生只能当摆渡者，那就要努力做最好的“艄公”。不过后来我觉得摆渡者也挺高大上的，度人是慈悲，古埃及神话中的摆渡者更厉害，直接把人送到彼岸。
　　
　　想不清楚。本来，“为什么”和“是什么”这类问题提出来都吓死人，更不要说写答案了。就像某天在微信上看到王石谈人生是什么一样，通篇看完，除了他对自己比较满意以外，好像没说出个名堂，我认为他还不如谈怎样烧红烧肉可能更有教益。
　　
　　和大多数户外活动中心一样，整个客栈，从外墙到房间，密密麻麻写满了驴友们的心得体会。我们住的10号房间是一个三人间，没有窗户，山上只有7点至9点来电，所以即使白天里面也是漆黑一片，幸好有个应急灯。驴友们住在这逼仄空间里，把各种心态都反映在墙上。重庆的风行车友和瀚海琥珀于2012年9月15日书：“驾驶捷达征服牛背山。”确实牛人！有的直接赞叹：“光影奇观。”有个特别萌的留言：“何伟叔是个帅哥。”有的在祈求：“烧高香，明日成功看日出。”有的很调侃：“牛背山最高境界，不是看日出日落云海，而是看到白茫茫一片，3月3日，下雪，大雪。”有的属于纪实：“爬上山，终于看到了雾海。”也有洋洋自得的：“牛背山，人品好才是硬道理。”也有遗憾的：“老牛不给脸，老牛给了半张脸。”有感恩的：“今天射手座运气很好，谢谢天。”有的直抒胸臆：“我愿意约定你，看日出、日落、满天繁星。”看来是写给梦中人的。我觉得最浪漫的是一个大大的心形里写着的表白：“小 Q And Va Love Forever。”每一段话，每一个句子，都有一个精彩的故事。我们想也应该留点感想，任务交给东门大道，要求是要反映我们的经历、困扰、心境、苦难，以及可能中的辉煌。急得他后面两天想起想起又问，写啥子嘛？
　　
　　当然了，牛背山也不是绝对的无情，风景断断续续也有。比如第一晚3点之后星空展现，抬头望去，自北而南，点点繁星，密密麻麻。哦！这就是叫做银河的所在！在巨大的天幕之下，叫不出名字来的明亮的星星有规律地排列组成各种星座，仔细辨别，有些是黄色，有些是红色，有些在缓缓地移动。时不时有一颗流星划过，引起阵阵惊呼。白天也是，没有风雨的时候，我们就搬桌子搬板凳，清茶一杯，对着迷雾中的贡嘎雪山，期盼他一展雄姿。山上天气变化快，蓝天时隐时现，雪山隐隐约约，几天下来，所有雪山都现过真身，但唯有贡嘎，一直半遮半掩，有一次已经在云雾中看见了他尖尖的峰，但一转眼又在雾中了。几年前在新都桥也是，夕阳下通体金山，独缺顶峰。攻略上也说了，贡嘎雪山长年云雾缭绕，难得一见尊荣。
　　
　　5日下午，我们照样对着雪山，虽然看不到太阳，但明显感受到了紫外线对皮肤的烧灼，书上说物理隔绝是最好的措施，我把头巾拉起来遮住脸，用冲锋衣的帽子盖头，躺在沙滩椅上昏昏欲睡。牛背山确实是个发呆的地方，前天来的两个上海妹天天躲在烧水炉边，借着木板之间的缝隙看书，偶尔出来坐坐，很小资。据报道，有投资商看起了这块宝地，准备投50亿元搞开发。到那时条件好了，但亮丽的灯火可能会淹没星光的辉煌，呼朋唤友，再也不会是发呆的地方了。上周一个朋友周末约了几家人到黑水看红叶，周一上班一脸倦容。我问：“看到没有？”答说：“看到了。”“怎么看的？”“车上看的，太累了。周五一路看过去，到了黑水朋友招待吃完饭，一下子喝醉了，一觉到中午，吃了午饭打麻将。星期天又是一路走一路看。太累了。”他下结论说。当然了，以喝酒和打牌为主的旅游都很辛苦。
　　
　　突然，衣服上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什么状况？只见无数的小粒子从天而降，只有半粒米那样大，在衣服上很快融化。天啊！是冰雹！打在脸上，丝丝凉意。天一会儿暗下来，待不住了，回屋，冰雹打在屋顶，在哔哔啵啵声中睡过去。
　　
　　不知多久，醒来，出门，冰雹已停，冰渣子积了两三厘米厚。我在茶桌上把雪堆起，将桌上旺旺牛奶的包装盒压上当作头，一个俏皮的小雪人就堆成了。
　　
　　天依然阴沉，有人说下了雪，天气应该好转。会吗？
　　
　　（作者单位：绵竹市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