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千惠
小时候,吃锅盔的日子就是好日子。生长在四川盆地的小镇上,每逢赶集,外婆便会给我买一套“锅盔灌凉粉”,与北方的烧饼不同,这是独属于川东北的美食。
小镇坐落在嘉陵江畔,由一支支竹蒿、一艘艘渡船连接两岸。赶集时,小镇的码头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外婆的老友白眉就在码头上摆了个摊位,赶集时我攥着外婆的手,还没走到摊位前就听见她招呼:“老姊妹,来赶场了啊!”
白眉一边寒暄,一边在发好的面团里揪出一团,用擀面杖擀成薄皮,一层抹上油,卷起来再次压扁,用擀面杖推成一个饼状,撒上芝麻,锅盔便有了最初的形态。白眉麻利地将其放在烧热的铁锅里烙,铁锅呈三角状,油梭来梭去,她用手抵着按着,让锅盔一圈一圈地在铁锅里打转,任由边上等锅盔的孩童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白眉不紧不慢,将一面烙成金黄色再翻面,两面都硬了,便拿开锅,放在锅下的灶里,原来这灶别有洞天,火在下面,锅盔在圆台上站成一圈。
烤锅盔的时间白眉也没闲着,给一碗晶莹雪白的凉粉浇上酱油、撒上香葱、淋上特制辣椒油再拌均匀。过了几分钟,她把锅盔掏出来,受过高温炙烤的锅盔香气扑鼻,鼓鼓囊囊的,被锋利的刀破开酥脆的表皮就成了圆形的口袋,白眉一手拿着筷子撑开锅盔,一手将凉粉倒进去,套上一层牛皮纸装袋,递给顾客,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听外婆讲,白眉以前不叫这个名字,甚至不姓白,孩子三岁那年,丈夫死在了工地上,工友托人回来传口信,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急得一夜之间白了头,连同着眉毛。后来,她也许怕生意不好,打锅盔总戴着帽子,顾客只看到雪白的眉毛,所以大家叫她“白眉”。她起初是不予应允的,但久而久之,白眉女子打锅盔成了特别的记忆点,买锅盔的人愈多,生意愈发火爆。有人说是苦难成就了她,倒不如说是她战胜了苦难,从容面对人生的低谷,在贫瘠的土壤开出了花。
“一个女人,用一双打锅盔的手撑起了整个家。”外婆说得平淡,神情却是哀伤。长大后我才懂得,外婆赶集时买锅盔不仅是解我的馋,也是她对儿时玩伴的照应,而白眉有时候拒收外婆的钱,这是她们女子之间的相互怜惜。不似戏里一打马就是好几年,岁月漫长而艰辛,在生活的重压下,普通人便指着善意与温情过日子。
去外地上学之后我才知道,西安有肉夹馍,新疆有馕,山东有煎饼……锅盔比起其他特色的饼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但每每思乡时,还是想那一口酥脆,外热内凉,辣得人汗涔涔的。生命中的人来了又散,聚了又合,却只有几个像港湾一样的友人,这便是我爱锅盔的原因吧。
(作者单位:南充市嘉陵区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