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猛
岷江从四川与甘肃接壤的岷山南麓出发,它有东西两个出发点:一个是东源,那个地方叫弓杠岭;一个是西源,那个地方叫朗架岭。
不管是从东源出发的岷江还是从西源出发的岷江,它们应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大地上一条著名的江。
因为一方堰,因为一个人。
岷江东西两源在松潘县川主寺汇合后,自北向南,浩浩荡荡,在崇山峻岭的阿坝还有点收敛,毕竟有那么多高山在约束它。但当岷江的脚印踏上成都平原,看着比自己海拔还低270多米的成都,完全像脱缰的野马,居高临下,肆无忌惮。“江水初荡潏,蜀人几为鱼”,没有都江堰之前,这句话是岷江给的。
中国人总把大地上的江河看作龙,大家不怪江河,只怪龙。龙归大海,鸟归林,小河汇小江,小江汇大江大河,所有江河在抵达远方的时候,它们不只是江河,也是无法预测的祸福。
伏龙的人来了,这个人就是李冰!都江堰有一条著名的松茂古道,从灌县(现在改县名叫都江堰)出发,是古代连接灌县与松潘县、茂县的唯一通道。我没有从古道上走进都江堰,我是从伏龙观旁边的青石板路走进都江堰,这是今天所有拜水都江堰的人必走的路线。
走近伏龙观,天地之间传来巨大的水声,是那种激流浩荡、天地震颤的水声。
站在伏龙观上,远处青山如黛,连绵起伏,似一条沉睡的巨龙守护着这片土地。岷江水从远处的雪山奔腾而来,如一条银色的丝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粼粼波光。江水撞击着岸边的礁石,溅起层层白色的浪花,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这是都江堰激昂的乐章,这个乐章上演了2000多年。
用文字描述都江堰这个古老的水利工程,其实并不复杂——鱼嘴分水堤插入江心,将岷江一分为二,宝瓶口引着岷江,把岷江这条巨龙牵到成都平原,飞沙堰则泄洪排沙……
关于都江堰,有治水三字经“深淘滩,低作堰”,有治水八字真言“遇弯截角,逢正抽心”,还有“乘势利导,因时制宜”“分四六,平潦旱”。直到今天,这些仍然是治水工程的韬略。
谁能够把一件天大的事情完成得举重若轻?这个人就是李冰。
公元前276年至公元前251年,李冰任蜀郡守。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对一个为政者最起码的要求,关键是要找到从哪里去造福一方。李冰看到了治水,找到了治水的方略。
今天我们无法找到2000多年前的那些影像,也无法读到更多的文字,甚至连李冰生前的故事在史书中也翻阅不到,但是我们看到了水坝、渠堰,看到了有了都江堰之后开始的“天府之国”。
李冰手握一把长锸,站在滔滔岷江边,完成了一个“守”字的原始造型。
我们知道李冰已经离开我们2276年,但是我们总是看到一个老人站在江心的“岗亭”,指挥着岷江水“走这边”“走那边”,这是一位永远在值守的岷江“交警”。
拜问那些伟大的工程——宝瓶口。这是都江堰水利工程的关键部位,宛如一个巨大的瓶颈,或者说精准的控制阀,将岷江水引入成都平原,引入的水量完全掌控在人的手中,让成都平原“水旱从人”。2000多年前,李冰父子带领着巴蜀人民,巧用热胀冷缩原理,先烧山体,再浇冷水,继而锤击斧凿,终于生生凿穿玉垒山,开出了宽20米、长80米的“黄金通道”……这一苦战就是8年。
我静静地伫立在宝瓶口,聆听着江水的轰鸣声。那声音,仿佛是历史的回响,穿越了千年的时光,在我耳边诉说着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我仿佛看到李冰父子站在江边,眉头紧锁,思考着如何驯服这肆虐的江水;仿佛看到了无数的巴蜀儿女,挥舞着手中的工具,在烈日下、在风雨中,一辈辈用汗水和智慧铸就这一伟大的工程。
鱼嘴分水堤。岷江出发的时候是合二为一,到鱼嘴又一分为二,外江为岷江正流,主要用于泄洪排沙;内江则通过宝瓶口引入成都平原,用于灌溉农田。这一精妙的设计,充分体现了古人“道法自然”的智慧。风调雨顺,风和日丽,风生水起,我们一直认为这些不只是老天爷的事情,却要看老天爷的脸色。看过分水的鱼嘴,我们开始知道,关于风、关于水的事情我们人不能完全做主,但是我们可以左右,让江水按照我们的需要分路,去到我们需要它们的地方。这是我们对一条江的左右。
站在鱼嘴之上,极目远眺,江水在分水堤的作用下,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外江水势汹涌,波涛滚滚,似万马奔腾,一路向东而去;内江水则平静而舒缓,缓缓流淌,宛如一条温柔的丝带,蜿蜒穿过成都平原。这一动一静之间,尽显古人的智慧与匠心。
都江堰的近旁是青城山,道教的圣地。历代都江堰治水人在治水的时候就是领悟了水,顺应了水,听从了水,才达到天人合一、天遂人愿。这就是道,道之道,水之道,天之道,生之道,李冰之道,都江堰之道。在都江堰,我们除了拜水,也很想问道。
飞沙堰。飞沙堰是都江堰水利工程的又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具有泄洪排沙的神奇功能。当岷江水流量过大时,多余的水会从飞沙堰溢出,排入外江,从而保证内江的水量稳定。同时,飞沙堰还能利用弯道环流原理,将江水中的泥沙和卵石排入外江,防止内江河道淤积。
拜完了都江堰三处核心工程,安澜索桥是必须要去的,那边有二王庙,有古道。这是一座横跨岷江之上的索桥,我们给岷江指引了正确的江水之道,也得给我们人指引过江之道。索桥宛如一条巨龙横卧在江面之上,连接着两岸的人们。走过索桥,当年我们的先辈是为了生计,今天我们是为了风景。江风吹拂,索桥随之轻轻晃动,脚下是滔滔的江水,我们心生敬畏,但是我们心里特别踏实。
过了安澜索桥,二王庙是必须要去朝拜的地方。二王庙不是都江堰水利工程的一部分,是后人为了纪念李冰父子而建的庙宇,庙内供奉着李冰父子的塑像。走进庙宇,香烟袅袅,钟声悠扬。
修建二王庙是为纪念那些历代治水的功臣,这应该是都江堰附属的水利工程。祖先留给我们的工程过去2000多年还在继续使用,我们也得给我们的后人留下什么,这是一种传承和提醒。
每年冬春之时,岷江水位下降,都会对工程进行“体检”和“治疗”,待春种前完成检修工程,称为岁修。
清明放水,让川西坝子的稻秧顺利栽种,已成都江堰最盛大的节日。
隔上几年,对整个工程还要“全面体检”,并对看不见的水下破损进行修理,即为大修。
“深淘滩,低作堰”不仅是李冰传世治水六字诀,也是都江堰岁修制度的核心要旨。
走出二王庙,前面是古老的松茂古道。古道上人特别多,我们在古道上走,清清的岷江水在江道上走。
岷江的水很清,我们的心也格外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