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牛背山的星空下（下）

□ 周畅

　
　　十点，有人喊：“月亮！”无为心空叫我们收拾收拾出门，顺着客栈左边一条斜斜的小道，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一个山梁上。虽然不是满月，但确实太亮了，明晃晃像汽灯，拍了一张，效果不好，我想起钱钟书写的“肥白的月亮”，觉得无趣。
　　
　　面对黑暗中的群山，瓦屋山、泥巴山、峨眉山、二郎山，无法分辨，很远处一个小光点在移动，可能是车灯。回过头来，只见远处有一团似云非雾的东西，矗立在那里，似曾相识。不可能吧？我们苦等了这么多天都没有相会的贡嘎雪山，此时在月光之下会不期而至吗？急忙拉近拍了一张，放大，真的是贡嘎！他静静地立在那里，黑夜隐去了前景，离我们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
　　
　　月亮升得越来越高，白雪反射着月光，全体雪山一字排开，开始在朦胧中若隐若现，慢慢地露出了清晰的山脊线，有的逶迤、有的峻峭，坡面上常年的积雪在风的作用下呈现出漂亮的流线，悬崖处是刚劲的黑色花岗岩，雪山上空无数星星熠熠闪光，是大自然对群山的嘉许，是上天在向我们展示其无限的奇迹。康德说，震撼人类心灵的只有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尽管当时并没有想起这句话，但震撼是真的。震撼是什么？震撼就是外在的情景完全进入内心，使人不由自主，仿佛灵魂脱离身体，没有思想，没有感觉，轻飘飘在天地间游荡，与星空融为一体，成为自然的一部分。星空下的雪山静静矗立，他们的现身并没有什么目的，也不需要任何回馈，而是自然而然，就这样展示在我们面前，引发人们崇高、畏惧的精神情感。我想，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把雪山视作神山，也许是因为作为人，在莫测的自然面前存有卑微渺小的感觉吧？
　　
　　我几乎是带着感恩的心完成了拍摄，回到房间，又冷又饿，是凌晨三点钟，倒头便睡。迷糊之间，又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无为心空又在收拾。这位老兄这次特别坚决，本来在牛背山的计划是待一两天，不行就认命。但我们已经住了三天，没有好天气，每天他都说，明天就对了！我叫东门大道去，他拒绝。我说，好吧，我陪！
　　
　　六点钟出门，风越来越大，我穿了长袖T恤、薄羽绒服、加绒冲锋衣、棉裤，但还是觉得冷。我们并不是唯一的，路上已经有人打着手电往山顶走。我们在山顶下面一点的地方选定机位，这里没有上面的视角开阔，人相对少。架好相机，静静等待。
　　
　　今天和往几天不一样，没有弥漫的大雾，脚底下厚厚的云堆积，放眼望去，天际一抹胭红。旁边一个女孩问：“这就是‘鱼肚白’吗？”一个男生很犹豫地回答道：“好像是吧。”“天边亮起了鱼肚白”，这是小时候课本里经典的太阳升起的前奏。在菜市场经常看到鱼肚皮，死气沉沉，一副等待挨宰的模样，哪像这般活力四射。
　　
　　天渐渐亮了，脚下的云海完全显现。眼前是白茫茫的世界，一团一团的云互相拥挤、推搡，静谧之中有一股积攒许久的力量在较劲，仿佛他们也在紧张地期待着日出。三千米以下的山全在云的覆盖之下，远处的泥巴山、瓦屋山、金顶和二郎山只露出山顶，仿佛茫茫大海里的孤岛。
　　
　　突然，在云与天交汇处的那抹胭红一抖，云和天撕裂开来，好像天际打开了宝盒，放射出光华。人们开始叫：“快出来了！快出来了！”我紧张地把镜头对准了最亮的地方。最远处的云海已经有了一道金边，突然，在云卷云舒之间，一小点熔岩一样的东西闪现，人们欢呼起来，它却马上又被云盖住了，接着又露出更大的一团、小半、一半，金红的熔岩在云端升起，人们激动不已，满山的欢呼、惊叹。日出很快，太阳的真容完整显现出来，但云海似乎不愿意离开，缠绵在太阳的边缘，太阳在云海上跳了两下，奋力一跃，喷薄而出，日出东方，光华万丈！
　　
　　按照计划，这时要照日出金山，我马上调转机位。这时太阳刚刚照过来，雪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真的是白里透红，如少女肌肤一般。随着太阳升高，雪山的颜色不断变幻，由浅红到深红，最后全部披上了灿烂的华服。面对群山从左至右数，第三座就是贡嘎雪山，藏语“贡嘎”意为“白色冰山”，贡嘎雪山是四川省最高的山峰，被称为“蜀山之王”，海拔7556米的主峰像一个巨大的鸟喙，头偏向中山峰，仿佛一位国王在对他的大臣交代着什么。
　　
　　气温渐渐升高，云海开始升腾，这里的云是脚底下的云，不像平时抬头看见的天上的云那么空灵轻盈，而是厚重浓俨。云慢慢上升，非常吃力，刚刚漫过山峰就一下子失去了支撑，顺着山崖缓缓倾泻下来，从容、优雅而势不可当，这就是牛背山着名的云瀑，云瀑淌下山谷，与另一处迎头相遇，交织在一起，形成另一处云山雾海。
　　
　　阳光照射进山谷，云气之间，形成了一个淡淡的光环，不一会，一个七彩的圆环浮显在云雾中，从内至外，赤橙黄绿青蓝紫，清晰可辨。光环发出辉光，中间依稀有一个人影，呼应着我们的动作，这就是传说中的佛光！物理学告诉我们，佛光是光学现象，是在特殊的地形和云雾条件下，太阳光通过高处的人的身体斜射到云雾上，云雾中的层层水滴对光线产生的衍射和折射作用，让看不见的水滴解析出阳光的本来面目，呈现出七彩的光环。光环中出现观者自己的身影，举手投足，影皆随形，即使成千上百人同时同址观看，也是只见己影，不见旁人。清代谭钟岳诗云：“非云非雾起层空，异彩奇辉迥不同。试向石台高处望，人人都在佛光中。”
　　
　　太阳完全升起来，360度群峰毕现，无数雪山在阳光下银光闪闪，高贵圣洁，蓝天湛若大海，朵朵白云如千帆竞渡。真希望留下来好好欣赏和回味每一处细节，但正如古人说佳期日短，我们约好的回程时间很快就到了。告别了胖大姐，坐在颠簸的车里，阳光照射进来，温暖而惬意，山路回转之间，时时可见巍峨高大的贡嘎雪山相伴左右，目送我们一直到奔腾咆哮的大渡河边。
　　
　　我问东门大道留的啥子言。他说了一段，大意是人只有经历磨难，才能成功云云，非常文艺。
　　
　　“不错，很励志。”
　　
　　“全是正能量。”
　　
　　…………
　　
　　“那是抄的。”
　　
　　（作者单位：绵竹市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