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法治报全媒体记者 周靖 徐婷婷
开栏语
当17岁留守少女把掺毒电子烟作为“解压神器”,当名校高材生误将冰毒视为“提神良方”,当技术工人用毒品充当助兴“醒酒药”……三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就这样在毒品的侵蚀下走向相似的崩塌——健康被毁、家庭破碎、人生脱轨。
然而,在强制隔离戒毒所内,希望之光从未熄灭。少女重新找回生活的力量,用舞步绽放新生;高材生写下悔过书,成为警示教育的“活教材”;技术工人和妻子建起温馨小家,卤味摊飘出幸福滋味。这些重生的印记,镌刻着生命的顽强与希望。
今年6月26日是第38个国际禁毒日。今日起,本报特别策划推出“破茧重生”系列报道,通过3个普通人的真实经历,揭示毒品的狰狞面目,共同见证迷途知返,永远为时不晚;向阳而生,终能破茧成蝶。
阿玲(左二)在民警的鼓励下加入青苗班练习舞蹈
17岁,本该是人生最灿烂的年华,但对于阿玲(化名)来说,却是一场与毒品纠缠的噩梦。
从留守儿童的孤独,到校园“扛把子”的叛逆;从第一次接触“特别电子烟”的兴奋,到双腿瘫痪时的绝望;从持刀威胁母亲的疯狂,到戒毒所里的悔恨泪水——这是一个少女用青春换来的惨痛教训,也是一名母亲在无数个夜晚默默流泪的心碎故事。
如今,在省成都第二强制隔离戒毒所内,阿玲终于找到了重生的方向。
孤独的引线
阿玲的童年是在爷爷奶奶家度过的。由于父母长期在成都务工,她与妹妹成了典型的留守儿童。虽然爷爷奶奶在物质上从不亏待她——零花钱总是给得比其他孩子多,每天还允许玩两个小时手机,但这种物质补偿始终无法填补情感的空缺。
“在成长过程中,我总觉得自己是孤独的。”阿玲坦言。妹妹比她小4岁,因为年龄差距,两人玩不到一起,加上长期分离导致其与父母关系日渐疏远,阿玲的孤独感始终如影随形。
最让阿玲记忆深刻的是某个春节。难得回家的父亲没有像其他父母那样给姐妹俩带礼物,而是塞给她一大摞速算题。“本来过年回来一家人都高高兴兴的,为什么我爸要做这么扫兴的事?”在阿玲的印象里,父亲总是过分严厉,立下各种规矩和要求,却从不过问她的内心想法。这种严苛而不近人情的教育方式,让父女间的隔阂日益加深。
四年级某个放学的傍晚,阿玲点燃了人生第一支香烟。“纯粹是出于好奇,想体验抽烟是什么感觉。”阿玲回忆道,那股呛人的味道让她咳嗽不止,抽了一次就没再碰过。然而,弥漫的烟雾似乎短暂驱散了她内心积压的孤独感,这种错觉成为危险的伏笔。
初中开学第一周,面对骤然加重的课业压力,阿玲感到力不从心,“初中和小学的知识完全衔接不上,我感觉自己已经落后别人一大截了。”她在短视频中看到“抽烟能缓解压力”的说法,这个错误的认知让她重新拾起了香烟。很快,吸烟演变成了牟利行为。阿玲发现了学校厕所旁的一个监控死角,开始与校外人员合作:对方将香烟从围墙外扔进来,她再以5元一支的价格转卖给同学。“那时候觉得自己可厉害了,同学们都叫我‘玲姐’。”阿玲说。从那时起,她开始频繁逃课,周末也不回家,不是在同学家打游戏,就是在外面游荡。在一次与老师爆发激烈冲突时,阿玲将笔记本狠狠砸向讲台,被勒令停课反省,所谓的“威风”也瞬间土崩瓦解。停课几天后,阿玲便不想回学校了。
辍学后,父母意识到年迈的爷爷奶奶已无力管教,便将阿玲接到成都。她尝试进入一所化妆学校继续学业,但很快又因人际冲突而放弃。无所事事的她整日沉迷手机,直到在烧烤摊遇见小凤(化名),她的人生彻底滑向深渊……
“电子烟”的幻梦
阿玲和小凤年纪相仿,彼此十分聊得来,相似的成长经历和叛逆心理让两人迅速建立起“亲密”友谊。她们开始频繁出入酒吧、KTV等娱乐场所,逐渐沉溺于都市夜生活的放纵与刺激中。某个夜晚,小凤神秘地拿出一种“特别电子烟”。“反正你会抽烟,试试这个。”小凤的怂恿让阿玲放下了戒备。她不知道,这支看似普通的电子烟里掺入了“依托咪酯”——一种新型毒品。
“吸入的瞬间,世界突然变得五彩斑斓。”阿玲描述初次吸毒的感受时说,“那些转瞬即逝的幻象,醒来后却怎么都记不清。”这种虚幻的快感让她沉迷,生活也逐渐被毒品主宰。阿玲辛苦打工积攒的1万多元积蓄,在短短一个月内全部用于购买毒品。当积蓄耗尽后,她编造各种理由向母亲索要钱财:从“送朋友生日礼物”到“换手机”,再到“交房租”……撒谎越来越频繁,金额也越来越大。
随着毒瘾加深,单纯的“电子烟”已无法满足阿玲的需求。在小凤的诱导下,她开始吸食“笑气”。2023年夏天,她将自己封闭在出租屋内,整整三个月足不出户,沉迷于“笑气”与“特别电子烟”的混合使用中。
持续滥用“笑气”和“特别电子烟”导致阿玲的双腿逐渐失去知觉。起初她误以为是正常反应,直到连基本站立都成问题,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从床边到厕所的短短几米距离,要爬行半个小时。”阿玲回忆道。极度的恐惧中,她给母亲发了条微信:“要死了,很难受。”当母亲焦急地回电时,她却谎称只是心情不好。
“我不敢说实话,只能一个人在房间里哭。如果一辈子都这样,我该怎么办?”想起以前健康的自己,阿玲感到深深的后悔,看着失去知觉的双腿,自杀的念头不断在脑海里闪现。最绝望时,她在社交媒体上看到一句话:“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敲醒了她。她开始强迫自己规律作息、健康饮食,艰难地进行康复训练。一个月后,双腿终于恢复了部分知觉,阿玲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瘫痪’好了之后,我下定决心要戒掉这些东西。”阿玲说。为了远离毒友圈和环境诱惑,她于2023年底回到老家休养。然而,随着身体症状的缓解,阿玲滋生出侥幸心理:“或许是混合使用才会出问题,单独吸食肯定没事。”2024年2月,她应“朋友”的邀约返回成都,很快又沦陷在毒品的泥沼中。
戒毒所里的救赎
长期吸毒使阿玲的身心遭受严重损害。她的情绪变得极不稳定,呈现出典型的药物成瘾者情绪障碍特征。“情绪就像过山车一样,有时暴躁易怒,有时又突然陷入抑郁。”阿玲说。更严重的是,她的神经系统开始出现明显损伤,双手持续不自主颤抖。
当妈妈发现这一异常时,立即带她前往医院检查。然而,由于忽略了毒品检测,这次检查未能发现异常,这个结果反而助长了阿玲的侥幸心理。直到2024年因再次吸食“电子烟”被警方拘留,妈妈才得知真相。面对妈妈的规劝,处于叛逆期的阿玲表现出对抗性态度:“从小到大你们都不管我,现在凭什么来管我?我偏要变坏给你们看!”回首过去,阿玲说,幼稚的她选择了用叛逆来“报复”父母这些年来对她的忽视。
毒品彻底扭曲了阿玲的人格和行为。最严重的一次,为获取毒资,这个曾经乖巧的女孩竟持刀威胁亲生母亲。“当时的我就像鬼迷心窍了一样。”阿玲痛苦地回忆道。当时,她冲进厨房取出菜刀,对着妈妈怒吼着要求转账。妈妈颤抖着问她:“难道我今天不给你钱,你就要杀了妈妈吗?”她居然冷血地回答道:“你可以试试。”最后,妈妈只能掏出手机,眼里含着泪水给阿玲转了钱。“当时,我扔下了刀,转身就走了。”阿玲哭着说,“做出这种事,我不知道给妈妈带来了多么大的打击。想起她脸上日渐增多的皱纹,我现在觉得我真的很不是人,做出了如此不孝的行为。”
2024年9月,16岁的阿玲因吸毒成瘾,被公安机关决定强制隔离戒毒两年。在省成都第二强制隔离戒毒所,这个迷途少女开始了蜕变之旅。
十个月的戒治生活中,通过民警的专业指导和心理辅导,如今17岁的阿玲逐渐认识到毒品的危害,也开始反思自己的错误。她还在民警的鼓励下加入了青苗班,与另外6个女孩互相帮助。在青研艺术团,阿玲从最初抗拒舞蹈训练,到如今能完整演绎一段舞蹈。
“我要用这两年彻底改变自己。”阿玲告诉记者,“以前年纪小,做事情不考虑后果,辜负了青春,还伤害了家人,太不值得。”她现在有了明确的人生规划,妈妈也向她传递了家的温暖:在阿玲解除戒治后,全家人一起回老家开一家民宿,开始全新的生活。这个美好的愿景,正成为支撑阿玲坚持戒毒的重要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