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里陵州路万里

  
2025-05-30 11:43:27
     


□ 许岚枫

从籍贯上讲,我是陵州人。除了在遥远的他乡,偶尔听到有人说起这方土话,知道他和我一样来自同一个地方,可能有点小窃喜,也仅此而已。陌生的家乡人究竟还是陌生,况且我已不会说家乡话了。

中学以后,我基本就是在为五斗米奔波,辗转多地,少有回去的时候。此前,虽说生在陵州,却也只是在其一隅方圆不过二十公里的范围内折腾——鱼塘里洗澡,山坡上割草,村小里读书,麦草堆里躲猫猫,这一切几乎构成了我完整的童年。陵州的印象,就是双堡公社的牌坊、荷花大队的水库、禾加中学的电影,还有队上的那些人那些花和那些叫人欲说还休的尴尬。再后来,又知道了黑龙滩的水库、县城的奎星阁、张三的芝麻糕。至于道教的发源地、仁寿宫的借用名、虞允文的墓,就有些高深莫测了。谁不说咱家乡好?可到我这里,确实说不出什么,只好对自己说:不知者不为罪。在内心里,总是有些愧疚和别扭:我真来自陵州吗?

我所熟悉的是陵州一块被称作禾加的土地。和很多人一样,我在高考之前都没上过县城,就觉得自己生活的土地已经很好。在家,在父母的羽翼下长翅膀,再大的困难总有大人顶着;在邻里,是七大姑八大姨隔房转拐的亲戚,鲜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嫌隙;在朋友,不管是村里从小长起来的还是学校里结交的,都干净纯粹得清水见底。一场姻亲、一次干亲家、一个相互认可的兄弟,就把一个生产队、一个村子、一个镇子连接起来了。二嫂那天告诉我,本队的某某是她亲姑姑。我是一直不知道的,只感觉那家人对我面容和善,心下安然。那时,有恍然顿悟之感。原来,我不知道的、不懂得的亲戚妯娌,在他们的世界里那样秩序井然、韧性满满、无声无息地维系一年又一年。费孝通的眼里,沈从文的笔下,中国乡村不散不传于大城市的人间情味,该是如此吧?

没有觉察的温情朴素绵长,印象深刻的记忆还是彭家沟李子园。精准定位到这里时,已经有花香扑鼻。说李子园倒不如说花果园更加贴切。在我小时候,生产队的李子树是一沟一坎地绵延沟头沟尾,桃子树则是顺着

田间地头接续,梨树主要集中连片在沟底的一片专做育苗的

地段,还有苹果树则是试种在被称作长土的斜坡上。队里但凡能栽树的,果树管饱。每年阳春三月,漫山遍野的果树开花了,整个生产队就成了花的海洋。丽日和风里,蜜蜂嗡嗡早晚唱;桃红李白间,花香袭袭往来熏。走在树底下,踩在花瓣上,仿佛已见树上硕果累累。那时没有桃花节、梨花会,也不兴农家乐。那些花就那么不带任何名利地开着,以春天为集结号,并奔着结果而去。果子当然还是以李子为主。李子分很多种,那时就叫得出名的有鸡蛋李,结的果子鸡蛋大;鸡血李,果子成熟时颜色红如鸡血;贡黄李,果肉金黄,传闻曾作贡品;歪嘴李,果瓣不对称;冰糖李,果味甜如冰糖;还有种想不出名了,其果圆润,色泽艳红,味带酸甜。想来,这些都是队上自己取名的,以区分识别为要,色香味形可以大致循名责实;不似现在的什么安哥诺、琥珀、秋姬、玫瑰皇后、卡特利娜,洋是洋盘,单从字面想却不知所云。这些我都吃过,回味悠长。

在家乡有好的感念,自然也有心疼的体验。家乡的好多人好多事,到了现在,都只存在于过去,正在记忆里消磨。熟悉的人和事,如沙漏日渐滴落,悄然远去。那些果树,被砍去没再补植,被虫蚀的无人照顾,苟延残喘的单薄孤独,再无当年的繁华热闹。曾经,父母建起的老屋,兄弟分开后就没落了,如今坍塌到只见杂草倾覆。再过几十年,就是我家小子恐怕也不会相信这里曾有我和他叔伯十多年的生活轨迹。老三的居所依山而建,背有山石悬垂,前为滑坡隐患,已成危房,但却因沟连坡陡丘陵地段地势限制,找不到可以新建的地基。以前从不曾想过的危险,被点醒后时时如鲠在喉,又多了些担心后怕。我已不在这方土地生活,却仍有一份心思驻足于此,渐生疏远。并非霸王羞归,也不是刘邦招摇,每一个离开故土的人大抵如此吧。

我影响不了什么,也左右不了什么。这不妨碍我是陵州人。即便我对陵州仍有很多不了解,有些可能以后也不会去走走、去看看,这也并不能消隐我曾在这里的生活。终究是归不去了。那天走在陵州湿地公园水塘边,转过滩头就见一行字:水深岸险,请勿靠前。

我停下看看水中游鱼、天上浮云,转身而去。

(作者单位:四川省监狱管理局)

编辑:张晓雨   校对:何盈巧   审核:刘祥玖 吴江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