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制人间好“枫景” 不止橙黄橘绿时——丹棱县“五调融合”化解矛盾纠纷纪实

法官助理向果农了解情况
　　

“银杏树纠纷”调解现场
　　

在梅湾村村委会办公室，童小芹与村干部一起调解土地流转纠纷

　　
四川法治报全媒体记者 刘祥玖 周润秋 夏菲妮
　　
　　编者按
　　
　　20世纪60年代初，浙江诸暨枫桥干部群众创造了“依靠群众就地化解矛盾”的“枫桥经验”。今年是毛泽东同志批示学习推广“枫桥经验”60周年，是习近平总书记指示坚持和发展“枫桥经验”20周年。前不久，中央政法委在全国范围内评选出104个“枫桥式工作法”单位，四川4个单位入选，分别是眉山市丹棱县人民法院（“五调融合”化解涉农产品纠纷工作法）、成都市武侯区火车南站街道（“信托制”预防化解小区物业矛盾工作法）、泸州市泸县太伏镇（“一站式”联动解纷工作法）、德阳市绵竹市九龙镇（预防化解农房流转纠纷工作法）。
　　
　　这4个“枫桥式工作法”有哪些特点？又有哪些化解矛盾纠纷的“秘密武器”？即日起，本报陆续推出深度报道，敬请关注。
　　
　　11月6日，一个让丹棱县人民法院院长冷晶终生难忘的日子。
　　
　　这天上午，北京人民大会堂，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亲切会见了她和其他全国“枫桥式工作法”入选单位代表，勉励他们再接再厉，坚持和发展好新时代“枫桥经验”，为推进更高水平的平安中国建设作出新的更大贡献。
　　
　　今年是毛泽东同志批示学习推广“枫桥经验”60周年，是习近平总书记指示坚持和发展“枫桥经验”20周年。为表扬先进，中央政法委在全国范围内评出104个“枫桥式工作法”单位，四川省4家单位在列，丹棱县人民法院凭借“五调融合”化解涉农产品纠纷工作法名列其中，是全省政法系统唯一入选单位。
　　
　　“五调融合”让人好奇：它为何诞生在“中国桔橙之乡”丹棱县？
　　
　　●“法官前端多说几句话，后面可能少收一件案”
　　
　　我们到丹棱县人民法院那天是11月16日，恰巧遇到要去现场调解的法官，于是随行前往，正好可以看看“热闹”。
　　
　　下午2时30分，齐乐镇城南社区，闵某明家的院坝里，众人围桌而坐。
　　
　　“今天我们来，把你们两家人召集在一起，就是为了把你们之间的纠纷化解了。大家有啥想法，都说来听听。”法官李进发表开场白。
　　
　　“必须要砍！”闵某明指着院子边上的一棵银杏树，很激动。
　　
　　对面的闵某友也激动：“肯定不得行！”我们暗自揪心：闹得这样凶，咋个能调解？原来，纠纷源自我们眼前的这棵大树。树高近10米，长在闵某友的果园里，距闵某明家仅有1米。闵某明认为银杏树的根系延伸到自家屋基，危及住房安全，而且落在屋顶的枝叶影响排水，遂将闵某友告上法庭。案件审理过一次，但没判决。李进认为，如果一判了之，总有一方不满意，心里的气还在，难以达到“案结事了”，所以决定召集双方进行调解。
　　
　　现在，两个调解方案摆在桌子上——银杏树的拥有者闵某友出资给闵某明搭建采光棚，或者每年给闵某明一两千元的补偿。
　　
　　闵某明对两个方案都不满意，坚决要求将银杏树砍掉，否则自家的房屋安全无法保障。
　　
　　是否影响房屋安全，需要专业的鉴定机构出结果，但鉴定费用高达几万元，双方都不愿意支付。
　　
　　两个小时过去了，无论法官、片长、网格员怎么劝说，双方都不让步，大家只得离开现场。
　　
　　我们没想到调解会这么困难，心里未免有些失望。
　　
　　“一次就调解成功的案例，很少。”回来的路上，李进对记者说道，“调解也是普法，虽然费时费力，不管结果如何，也是值得的。我们回去后，努力寻找更好的解决方案。”
　　
　　60年来，丹棱县人民法院一代又一代人坚持和发展“枫桥经验”，探索出“五调融合”工作方法。“五调”即“首发纠纷马上调”“区域纠纷包干调”“跨域纠纷线上调”“疑难纠纷联动调”“类型纠纷示范调”。
　　
　　“处理纠纷的过程中，一个‘调’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必须整合资源，把五种调解方法融会贯通，这就是‘五调融合’。”冷晶对记者介绍道。
　　
　　齐乐镇“银杏树纠纷”调解，就是“包干调”和“联动调”的融合。
　　
　　“调解不应是‘和稀泥’，法律的底线不能退让，纠纷应当始终在法律的框架下、法治的轨道上解决。”冷晶补充道。
　　
　　丹棱是“三苏故里”眉山市下辖县，人口只有16万多，却是全国最大的“不知火”柑橘生产基地，被誉为“中国桔橙之乡”。放眼望去，果黄树绿，不由想起苏东坡的诗句“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桔橙产业养活了丹棱一半以上的人口，是老百姓的“摇钱树”，但调解不止在橙黄橘绿时节。随着涉农产业链的延展，销售、运输、存储、劳动争议、商标侵权、土地流转等环节，都会易发、多发各种矛盾纠纷，如不及时、有效处理，轻则影响民生，重则影响营商环境，甚至引发群体性事件。
　　
　　“小县是‘熟人社会’。熟人间发生矛盾，如果打官司，总有一方的面子挂不住，通过调解，既能解决矛盾，又不伤和气。”丹棱县人民法院立案庭庭长彭芳深有感触。
　　
　　11月24日，我们随法官助理童小芹到张场镇锁江社区王大爷家回访。
　　
　　屋前田地里，水渠穿行而过。两年前，王大爷的儿女就是为这条水渠闹得不可开交。
　　
　　王大爷将自己的土地转包给女儿王某会，引起儿子王某俊不满。王某俊截断水渠，干扰王某会的生产、生活，两人多次发生冲突。村干部调解无效，王某会诉至法院。童小芹发现，这是王家第三次到法院打官司。第一次是因赡养问题，母亲谢某起诉王某俊，法院支持了谢某的诉讼请求；第二次是因土地承包经营权纠纷，王某俊起诉父亲王某、母亲谢某，法院驳回王某俊的诉讼请求。赡养、土地承包、侵权……多年矛盾，难以解决，但必须解决。丹棱县人民法院发起“联动调”，会同镇政府、司法所、村委会相关人员来到王家，把王某俊和王某会叫到一起。从上午劝到下午，双方终于打开心结，达成和解并签订协议，新老问题一起解决——母亲谢某的土地由王某会耕种，王某会承担母亲的赡养费用，王某俊不再截断水渠。
　　
　　王某会向我们介绍，自从上次“联动调解”后，兄妹俩再也没争执过。
　　
　　“法官前端多说几句话，后面可能少收一件案”，已经成为丹棱县人民法院干警的行动口号，付出的心血和汗水终于有了回报——近三年，全县90%以上的涉农产品纠纷通过前端非诉方式化解，新收民商事案件同比下降12%，诉前调解成功分流率38%，全县14个村（社区）荣获全市“诉源治理示范村（社区）”。
　　
　　丹棱县人民法院的“五调融合”跻身全国先进之列，眉山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付宝深感欣慰。多年来，眉山法院系统坚持把非诉讼纠纷解决机制挺在前面，就地就近化解矛盾纠纷，致力于打造涉农产品纠纷调解品牌。
　　
　　●“你的事、他的事，都是我的事，有事就找我”
　　
　　基层法院是县域治理的参与者、县域治理现代化的实践者、县域治理法治化的保障者，所以，“五调融合”参与基层社会治理的时候，就必须与乡村、社区、县域的实际相结合。
　　
　　我们称之为“五调融合”乡村版的内容是这样的——
　　
　　马上调：确定村组干部、种植大户等人员为解决纠纷中心户。316个中心户作为矛盾纠纷发现、调处前哨，努力把矛盾化解在第一时间、第一现场、第一阶段。落实“一村一法官”结对服务，随时提供法律支持。
　　
　　包干调：将全县主要涉农的村（社区）划分为95个片区，推行属地包干责任制。每个片区落实1名镇干部、1名村干部和1名政法干部、多名法律工作者，包干化解区域内的矛盾纠纷。同步建立四色预警机制，压实属地责任，有效解决“职责不清、推诿扯皮”问题。
　　
　　线上调：充分发挥信息化优势，在各村（社区）、乡镇建立55个视频调解室、2个云上法庭、1个“多元解纷”小程序，线上解纷人员385名，有效解决群众“舟车劳顿、成本增加”问题。
　　
　　联动调：在县委政法委牵头下，建立县乡村三级纠纷预防化解机制和29个县级部门参加的联席解纷机制。县法院主动靠前，与成都、重庆等农产品主销地的法院签署纠纷司法协作协议，共享信息，共商对策，共解矛盾，有效解决“各自为政、缺乏合力”问题。
　　
　　示范调：针对同类纠纷，定期组织开展示范调解或示范审判，形成案例汇编，推送至中心户、村（社区）、各类调解组织等，以案释法，实现“同事同调”，有效解决“效率低下、程序复杂”问题。
　　
　　在梅湾村村委会，我们在公示栏上看到了“一村一法官”的法官姓名和电话。只要群众一个电话，法官随时都能提供专业的法治服务。丹棱在眉山全市首创法官联络点制度，法官和村（社区）结对，每周电话对接，每月上门走访，每年开展法律和调解技能业务培训。
　　
　　村党委书记雷行建如约而来。“你的事、他的事，都是我的事，有事就找我。”果树边，他开门见山，给我们介绍包干干部的职责，接着就讲案例。案例很精彩，他表情却很平静。
　　
　　“车压果树”纠纷——一辆汽车压坏了果农李某的柑橘树，组长、片长、网格员立即赶到现场。这棵树长了10多年，每年要产100公斤“不知火”，能带来上千元收入。李某认为，该果树根系已经露出地面，会影响自己几年收成，要求赔他5000元。保险公司鉴定后，只能赔800元。
　　
　　差额4200元，这么大的差距，让随后赶到的雷行建面色沉重。他先是咨询司法所赔偿的底线，然后积极争取李某在重庆工作的儿子理解，又请李某的邻居参与调解。双方最终达成和解，肇事司机赔付李某2000元。双方握手言和。
　　
　　“果商反悔”纠纷——果农宋某与浙江果商王某签合同时，只让王某看了果树长势很好的一片。交货那天，车上已经装了5000公斤左右果子，王某一看大小不如预期，非常失望，此时行情又有变，价格开始下行，更不想收购了，遂要求宋某退还定金。宋某坚持要求履行合同，否则，果商的货车不能离开。与本村结对的法官了解情况后提出意见：虽然果商签约前未摸清所有果树长势，但合同是有效的；不过果农在签约前的推销行为，存在一定的瑕疵。
　　
　　如果严格按照合同执行，无疑果商亏得厉害。
　　
　　梅湾村是丹棱县“种植大户”，这起纠纷一旦处理不好，极有可能影响村子的信誉。以后谁还敢来梅湾村收购水果？耐心调解几个小时，包片干部和中心户抛出多个调解方案，果商和果农最终选择了其中一个：摘下的果子，果商按照原价10元/公斤收购；树上剩下的果子，果商按照9.60元/公斤的价格收购。
　　
　　“丈夫面子”纠纷——“不得卖！”果农李某发现老婆与人签约把果子卖了，觉得有失男人尊严，坚持毁约，叫人把果商陈某的车子拦住，导致交通阻断近一小时。
　　
　　片长杨某接到中心户姜某通知后火速赶来，依据本地水果销售规则对果农夫妻进行劝说。李某愿意让步，退还定金，并支付违约金1万元。但果商坚持履行合同。
　　
　　齐乐镇“多调中心”收到片长报告后，一边联系妇联、司法所引导李某夫妻相互尊重、化解矛盾，一边联系结对法官到场释法明理。法官指出：夫妻双方都具有家事代表权，妇女也能顶半边天，这个合同不能轻易否定；家庭重大事项，本该由夫妻双方共同协商，但本地绝大多数家庭“男主外女主内”的风俗也应予以尊重。
　　
　　此时果商陈某愿意让步，但不能单方面做主，因为还有一名合伙人张某在外地。齐乐镇综治中心于是通过远程视频会议系统，开展多方参与的“面对面”线上调。最终，果商与户主李某重签采购合同。第三天，采摘、装框、运输全部完成。果商张某说，这次矛盾纠纷能够快速化解，让他更有信心与丹棱人做生意。此后一年多来，张某、陈某在该村采购110万余公斤水果，金额超过800万元。
　　
　　…………近三年，全县信访总量保持低位运行，10万人命案、刑案发生率低于全市、全省、全国平均水平，万人成讼率全市最低，连续两年获评“四川省平安建设先进县”，创成“全国信访工作示范县”。
　　
　　丹棱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牟秋鸿认为，丹棱县人民法院在矛盾纠纷的化解中，用心用情践行“如我在诉、到我为止”的理念，让当事人感受到司法的温度，最终促使矛盾纠纷在法治轨道上化解，问题在本地得到妥善解决。
　　
　　●后记
　　
　　“三苏故里”眉山，“三苏文化”是这座城市的灵魂。
　　
　　苏东坡“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这句话，最为全市政法队伍熟知，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杨军在推进“三苏故里·善治眉州”社会治理品牌创建和优化法治化营商环境工作时，一次又一次引用它。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表示，他很喜欢这句话，提醒干部要“智者见于未萌”，“对已经看得清的方面，要深入研判、早做谋划、从容应对；对暂时难以看清的方面，要密切跟踪、未雨绸缪、灵活应对。”
　　
　　“五调融合”重在抓早抓小。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一个组织，生存和发展最主要的威胁，往往不是突如其来的重大灾难与变故，而恰恰是那些不易察觉、缓慢积累起来的倦怠与松懈。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我国国情决定了我们不能成为“诉讼大国”，我国有14亿人口，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打官司，那必然不堪重负。
　　
　　“五调融合”的精髓在于坚持法治化开展诉源治理。人民调解被国际社会誉为“东方之花”，是我国独创的化解矛盾、消除纷争、促进和谐的非诉讼纠纷解决方式。任何矛盾纠纷都有一个发生发展的过程，第一时间发现、第一时间处置、第一时间化解矛盾纠纷，既能减轻当事人的负担，修复受损的社会关系，又能防止事态扩大恶化，依法解决实际问题，还能避免矛盾纠纷进入行政、司法渠道，节约行政执法成本和司法成本。
　　
　　我们发稿时，“银杏树纠纷”已第二次开庭审理，不过调解还在进行。
　　
　　“五调融合”的新故事，正在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