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重生”系列报道② | 一名强制隔离戒毒者的半生沉浮

四川法治报全媒体记者 刘文慧 周靖

“这是‘猪肉’，吃了就像兴奋剂一样，不会产生幻觉，对身体也没什么损害。”15年前的一次聚会上，因禁不住好奇，阿石（化名）接受朋友的邀请，第一次吸食了冰毒。“3个月后，我才知道那是被国家列为新型毒品的冰毒，那时我已经吸了10次，朋友几乎每周都叫我一起玩，我都不会拒绝。”阿石回忆道。

从天之骄子沦落为“瘾君子”，从吸食冰毒到沉迷网络赌博，一次次行差踏错让阿石的人生逐渐跌到谷底：辞职后创业失败，两段婚姻接连走散，被卷入网贷漩涡难以脱身……2023年11月，因毛发检测结果呈阳性，阿石被公安机关决定实施强制隔离戒毒两年。在这场“毒”行的“赌”途上，他输掉的最终筹码是自己的安稳人生。

阿石在民警的帮助下学习禁毒知识  省资阳强制隔离戒毒所供图

天之骄子，沦落为“瘾君子”

1980年，阿石出生于四川某市的一个双职工家庭，优渥的家境让他的人生堪称顺风顺水。因为从小成绩优异，加上又有一技之长，阿石从中学时就是令人艳羡的保送生。2002年，阿石从川内某名校毕业，进入某研究院工作，从事前沿技术研发。入职后的阿石比同龄人更加勤奋上进，很快就成为被研究所嘉奖的优秀研究员。2009年，阿石顶着父母的压力与相恋3年的女友结婚，成为事业爱情双丰收的人生赢家。

然而，2010年的一次朋友聚会，彻底改写了他的命运。那天，一名同校好友邀请阿石和其他几个朋友前往某KTV商务包间玩乐，原本以为只是唱唱歌、喝喝酒，却不曾想有人掏出了一套奇怪的工具，现场吸食起了冰毒。“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玩的肯定不是正常的东西。”由于对毒品的认知仅仅停留在海洛因等传统毒品上，加上朋友们用“猪肉”“猪油”等黑话隐去了冰毒的真相，阿石并没有生出戒心。

“‘猪肉’和摇头丸差不多，但是吃了不会有幻觉，反而会头脑清醒。”在同校好友的诱惑下，阿石的好奇心最终战胜了心理抗拒，吸食了第一口毒品。尽管吸食的量并不大，但那种感官上的愉悦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吃了之后头也不晕，反而感到精力充沛、精神亢奋，除了一开始有些胃口不好，也没有其他异样的感觉。”阿石回忆道。

后来，每逢周末，朋友们都会邀请阿石参加聚会。“反正第二天也不上班，尝试一些新奇的娱乐方式也没有坏处。”阿石说，因为才与新婚8个月的妻子不欢而散，精神烦闷的他便放任自己在虚幻的毒品世界里寻找慰藉。

起初，为了不影响在研究院的工作，阿石只是每周末与朋友相聚一两个小时。但毒品之可怖，不在轰然倒塌，而在于它将人活着的每一刻都变成无声的沉沦。随着吸食的次数变多，阿石越来越无法抗拒冰毒的成瘾性，他开始沉迷吸毒夜不归宿，每次吸食的分量也在加大。通宵吸毒过度透支了精神，异样的疲乏一步步蚕食着阿石的身体健康，原本性格温和的他逐渐走向偏执和粗暴，时常与同事产生不必要的争执。为了让自己有精神去应付较为重要的工作场合，阿石竟会提前一晚主动吸毒以保持精神亢奋。

“有一回，我连续玩了四天四夜都没休息，疲倦到只要一坐下就会瞬间睡着的程度。”过量吸毒让阿石往往到了工作日都缓不过劲来，曾经的优秀研究员时常在实验室里精神恍惚、昏昏欲睡，甚至开始频繁迟到、早退和无故旷工。

赌局之中，他输掉安稳人生

2012年，在夜场吸毒的阿石被公安机关当场查获，并处以数百元罚款。不久之后，阿石向研究院提交辞呈，决定自主创业。尽管父母十分不理解他的决定，但碍于他从小就十分独立，并没有多加干涉。

此后的一年中，因工作变动、莫名失联等因素，“毒友”们逐渐与阿石断了联系。无处购买冰毒的阿石被迫戒断了毒瘾，开始了一段新的婚姻，并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创业中。从开办广告营销公司，到紧跟教育培训浪潮，再到涉足房地产营销，阿石的创业之路几经波折，终因各种原因而无以为继。

“那时的我错误地认为自己可以控制吸毒行为，毒品并不会影响我的生活，连戒断反应都不是很强烈，只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就能重振旗鼓。”阿石说，这种轻视心态彻底打消了他对冰毒的恐惧心理。2019年，阿石在网上与一名旧友重逢。“你玩过这个东西吗？”对方问道。当看见对方拿出熟悉的工具时，阿石竟然毫不讶异地复吸了，并再次混迹于新的“毒友”圈子。

“吸毒时，我看见他们在玩‘老虎机’，就说发一个我来试试，当时只是觉得好玩，并没有想过要赚钱。”此时的阿石小有积蓄，又开始寻找新的娱乐方式，“一开始，只在吸毒后空虚的时候用来消磨时间，一把只玩两三元，最多不超过10元，几百元的输赢都是可控的。可自从有一次我用不到1000元的本钱，在一个月内连续赢了50000多元后，我突然意识到玩‘老虎机’原来可以赢这么多。‘输钱皆因赢钱起’，为了赢钱，我在里面的投入也越来越大。”

自认为幸运的阿石并没有打破“十赌九输”的魔咒，在一次次机械地点击“老虎机”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痴迷，每晚输赢的钱款从一开始的几百元增长到几千上万元。他曾在11个小时内把5000元本钱翻到20000元仍不收手，仅仅一个小时后就全部输光，不服输的他又接连在3个小时内充值了14000元，最后血本无归。

“我才赌了两年，就输光了手里近40万元积蓄。”阿石说。为了弄到赌资，他开始频繁编造“手机丢了”等借口向亲友借钱，甚至去借“砍头息”“套路贷”等高利贷，连自住的房屋都被抵押了两次。“借一笔30万元的高利贷，每个月光利息就有20000元。借一笔25000元的‘砍头息’，到手只有20000元，却要连续10周每周都还5000元。”那是阿石人生中经历的最痛苦的一段时间，每周都有人上门讨债。最窘迫的一次，因拖欠了1周的“砍头息”，他被讨债人堵在家中要求借钱还债，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赌博行为，他只能被迫用一块价值40000元的名牌手表抵了债。

2018年，走投无路的阿石只能卖房抵债，价值160多万元的房子最终亏损20多万元。还完高利贷后，他将剩下的十几万元平分给了父母和妻子，并再次办理了离婚手续。

浪子回头，寻求人生的“不惑”

“你吸毒了吗？”“没有。”2023年11月，公安机关查获一名贩卖毒品的犯罪嫌疑人，正巧阿石与对方有过联系。当时，阿石才刚刚入职一家科技公司，担任研发项目管理岗位，怀着侥幸心理的他，在尿检呈阴性的结果面前否认了吸毒事实。

然而，谎言终有被戳破的一天。在毛发检测结果呈阳性的铁证面前，阿石只能承认既往吸毒史，并接受为期两年的强制隔离戒毒。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的父母怎么也不敢相信，只有阿石自己清楚，他早已是个不折不扣的“瘾君子”。

阿石的父母几乎每个月都会来探望他，从小就对他有些溺爱的母亲一如既往地包容了儿子的不懂事，而相对严厉的父亲却始终不肯原谅他。“我爸每次来也只是为了陪伴我妈，我还记得他对我说过的仅有的几句话，一句是‘你丢掉的东西太多了，整个人生都没剩下任何东西了，你在里面好好想想出来后还能干什么’，另一句是‘我们对你没有太多的指望，只求你不要折腾我们了，我们都已经70多岁，再也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了’。”阿石说。

半生已过，落得孑然一身，进入省资阳强制隔离戒毒所后的阿石幡然醒悟，积极接受来自戒毒民警的帮助教育，认真学习毒品的成瘾性、危害性等相关知识，并将自己的经历作为戒毒所警示教育的真实素材。“第一次写警示教育演讲稿和站上台演讲，我都是哭着完成的，虽然每次讲述的故事都是一样的，但对我来说，回溯过去就是自我反省的过程，是自我破除依赖冰毒‘心瘾’的尝试，所以每次我都会增添一些新的感悟。”阿石说。

如今，距离戒毒期满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年近45岁的阿石仍在寻求人生的“不惑”，起初的后悔不甘已逐渐沉淀为坦然接受现实的平静：“毒品不是毒药，吃了不会立即丧命，也不会马上损害健康，这种侥幸心态让吸毒者对毒品的畏惧在一次次吸食过程中荡然无存，因此，只有真正意识到毒品潜移默化的危害，才能重树心理防线。其实我还是挺感谢这两年强制隔离戒毒的经历，至少它给了我一个重新审视自我、找回人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