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

□ 许岚枫

　　
　　回家的时候，妻子说明天到大哥家聚餐。她告诉我，大哥打电话来说好久没见面了，想叙叙。见我有些发蒙，她提点说，应该是大哥要过六十岁生日了。
　　
　　猛然惊觉，我也是奔五的人了。中年，在我的不觉察中入味已深。返身看来，儿童散学、少年放飞、青春志气，竟还历历在目。真是“初听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变化和体悟，在人生半百的堆积中，在静下来的心里，结散、浮沉、明灭。
　　
　　以前，对年龄不是很敏感，特别是中年人，哪怕是站在身边，我也不好大致说个贴切的概数，感觉不到有多大。生活好了，保养好了，心态好了，当然也是一个原因。当一切都从自己身上显现的时候，才觉得也很好区别。眼袋耷拉、白发滋生、额纹凹陷，这些都是显眼的。精力不济、体态发福、睡眠不好，这些都是潜滋暗长的。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以及痛风什么的，以前都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的睥睨斜视，如今却有些风声鹤唳了。滋补的保健品，监测的仪器，道听途说的方法措施，在家里显山露水了，在心里扎根萌芽了。以前不解，甚至有些反感的岳父和妻子的某些行为，如今却复刻在了自己的言行观念里。是自己的丑陋多了些，还是自己的理解少了些？原本是纠结的，现在坦然了，无能为力的，也无需用力。
　　
　　岳父老了，走路、说话、做事都不利索了。蓦然惊觉时，恍如隔世般不可思议。他可一直和我们住一起的呀，平时居然没有丝毫发现。今年以来，岳父已经断续三次入院了。他说话，时有嘴唇哆嗦，在我听来时时云里雾里，精神劲头也不似原来那般风风火火。这哪还是当年传闻的“磨拉牛”？这哪还是那个一两百斤压在肩膀上都能疾步飞奔的汉子？给他打胰岛素，为他削减了高嘌呤菜单，鼓励他多与小区的大伯大娘们建朋友圈，资助他进入老年旅游团。妻子又在家里专门搭建了影像声控装置，备齐了火警、天然气泄漏、血糖、血压等各种器物。我也参加了院外急救培训。人到中年，很多事就这样冒出来了，就这样无形中增持、删减，就这样渐成日常。
　　
　　儿子也大了。站起来，比我都高了，大学快三年级了，就像余光中所说的“假想敌”，总是要从我这里“割肉吸血”：一会儿是咖啡没了，拨款；一会儿是资料打印，出钱；一会儿是有上顿没下顿了，救急；一会儿是跑鞋坏了，换新。偶尔，他也会给我一些兴奋：老爸，我六级过了；老爸，我拿奖学金了；老爸，我成交流生了。至于，儿子也会给我说的，老爸，给你商量个事儿；老爸，我有个感悟；老爸，你帮我看看……让我和他之间不至于有朱自清和他父亲之间浮出的生分，也少了同事和他女儿水火不容的忧虑。我陡然多了几分“老爸”的自信。人到中年，痛并快乐的感觉，竟是这样水乳交融，风味别致。
　　
　　眼睛向内的时候，老的已经更老，小的也已不小。中年夹在中间，承前启后，维系老的康安，支撑小的泰安，持重自身平安。旁人标签油腻，自己也懒得搭理。可不是吗？照顾自己的人正需要自己的赡养，自己照顾的人正处于拔节抽穗的关键时候，哪能再由得恣意任性，哪来意气风发，哪来闲情逸致？听老施说，原来单位的一个同事中风了，他的家就垮了。年龄越大，这样的悲伤就或听或见得多了，心里欲加忐忑了。于是眼睛向外的时候，声音传给别人的时候，多是谦和沉静，少了造次和盛气，非到万不得已，总不肯让人退无可退。当然，也不是和稀泥，骨子里还是珍惜眼前当下，还是有红线、底线的。低头拉犁是中年行进曲。想来，“中流砥柱”的“中”，多少也和中年人有些瓜葛吧。
　　
　　每个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每个人也终将这样走过去。每一段，绝无仅有。前半生的定型，大致勾勒了后半生的光景。人到中年万事休？不，人生才开始明朗通透。
　　
　　（作者单位：四川省监狱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