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喷喷的线索

  
2023-03-10 11:31:50
     

□ 王建国

  
  “息怒,息怒,把家伙收起来吧,小心走火啦。”吴所长对旅客说道。“可以寄存在派出所吧?”旅客脱下套在手腕上的枪纲,递给吴所长一把“54”式手枪,“见笑了。我是银行保卫科的干事。钱掉了倒是小事,连《持枪证》和衣服、裤子都偷走了呀,你说鬼冒火不嘛!”拿枪的旅客,绷紧一身肉色的内衣、内裤,模样儿颇为滑稽。
  
  聚源食宿店老板油汪汪的秃顶终于避开那柄铮亮的枪管,躲到一边去,哆哆嗦嗦地喘着粗气。
  
  跟前四则案子如出一辙,门锁完好、副窗玻璃完好、插销完好,小偷只拈走旅客的随身财物。
  
  “喂,这儿有一大团纸哩。”店老板踮起脚尖在墙外的田坎上挥舞着肥手,略微兴奋地叫道。一股浓郁的卤香味迫不及待地蹿到鼻尖,分外诱惑味蕾。很明显,这团纸才跟卤肉分手不久。“是‘潘家老卤房’卤鸭子的味道。”我和吴所长几乎同时说道。
  
  顺着始阳镇上街的一条石板路走到尽头,抬头是两堵风火墙夹紧的院落,“潘家老卤房”就藏在里面。掌灶的老潘师傅是卤房第十代传人,祖传的卤香味虏获了始阳镇上的数代人,但卤水配方秘而不宣,永远口口相传。这坐贾的生意可不得了,根本用不着上街叫卖,顾客上门去买还要排队哩。不过,外地人是无缘这道口福的,他们根本找不到这家老字号。
  
  吴所长拿镊子请走纸上埋头早餐的蚂蚁,把纸辗平、烘干,拿起放大镜一照,兴奋地叫起来:“嘿!有了。”这是一张残缺的数学试卷,刻板蜡印的,上面爬满了乌乌、红红、蓝蓝的字体。这三套字体,不就是破案的三条路子吗?朝乌走,去找刻写的人;朝红走,去找改卷的老师;朝蓝走,去找考生。找到考生的话,离喝庆功酒顶多咫尺之遥了。
  
  民警怀揣试卷照片,分赴县内的十一所中学,先找刻写蜡纸的人。“赵炳轩老师的字嘛。稍微老点的老师都认得出来。他爱显几个繁体字,看嘛,这‘員’字、‘國’字。”“好多年没见着了,听说在广州帮一家大公司搞策划。”“策划?鬼话!整传销的,好几个学生都拿给他诓过去了。”
  
  “他主要给哪些学校刻板呢?”吴所长问。“靠南边的五所中学嘛。中学从赵老师这里把刻好的蜡纸包回去自己印制试卷。”又一位老师答道。
  
  从红字来找老师就容易多了。邱老师被教导主任从稻田里叫回响水溪中学时,裤腿挽到膝盖,浑身汗淋淋的。他正在帮家里人收稻谷呢。邱老师把试卷照片摊在掌心,神色渐渐紧张起来,说话都有些不自然:“古惠敏咋啦?会不会做出对不起党和国家的事情?”
  
  “请你说说她的情况?”“她的家有点偏,从渔泉乡政府背后的那条小路一直走,过沟又上坎,一路打听才找得到。环境很幽静,房前屋后全是小碗粗的楠竹。她父母赶场去了,只有她和奶奶在家,她帮奶奶用稻草捻草绳。”
  
  “她有没有兄弟姊妹?”“我没问过哩。”
  
  古惠敏家的确有些偏,借助微弱的手电光,深一脚浅一脚地,不知走了好远的路。快接近房子时,随手就摸到清凉光滑的竹子,有水杯粗。好在有乡政府治安办公室的仇主任带路,不然非迷路不可。
  
  “砰”的一声闷响,门撞开了。一个光胴胴的男人从床底下趴着倒退出来,瘦削的背上背了几排黝红色的火罐疤痕。“就他,古朝刚,小名刚刚。几年前,滚过两个轮胎卖了,判他三年,才放出来不久。”仇主任手捂半张嘴巴跟吴所长耳语道。“哼!没猜错,果真是瘦猴子哩。”吴所长答道。
  
  窗台下卧着一抬矮柜。古朝刚抖抖才拴在手腕上的手铐,笨拙地掏出来一件件东西,五起案子的好多物证都乖乖地酣睡在里面:有响铃牌纯毛料中山装;有岚牌皮裤;有银刀鞘上镶嵌绿松石的匕首;有燕舞牌双卡收录机。在柜子底层还翻出了《持枪证》内页,不消说,肯定是那位被偷得只剩内衣内裤的保卫干事的咯。
  
  墙面糊了一高一矮的两面人影子,基本没有挪动过。他们是古朝刚的父母,从始至终演的是默片。
  
  渔泉乡政府治安办公室的亮度从60瓦陡增到100瓦,把古朝刚的一张小脸照得纸一样苍白。加我在内,六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住他,他的眼神左闪右避、上翻下觑,都被活生生截回。码一地的物证也不动声色地望着古朝刚。
  
  “递一根烟给我吧?”古朝刚甩落悬在前额发梢上的几颗汗珠子说道。吴所长点燃一根香烟给古朝刚含上。霎时,一小团火球站在烟头上跳起了迪斯科,舞步滑过,落下半截若即若离的灰烬。
  
  “噗”的一声,古朝刚吐掉快要烤焦的滤嘴。“我用塑料片插开的门。抱走一条长裤、一件外套、一个腰包,腰包里塞了783元现金、一块属鸡的玉坠子、一张巴掌大的硬纸片、一截红绳子。那个旅客把裤子裹成一团,放在靠里的枕头边。我拿起来,有些沉,像是包了啥东西。在走廊尽头,解开裤子,妈呀,吓我一跳,里面包了一把手枪,冷冰冰的,不像是玩具枪。这东西,我是不敢碰的。我又进屋,把手枪塞到枕头下。他大张着嘴,鼾声打得快要断气似的。”
  
  “慢点说,慢点说。”我不时打断古朝刚,我记录的速度已经远远跟不上口供的节拍。“那天晚上,吃过‘潘家老卤房’的卤鸭子吧?”我突然问他,但没有记录在《讯问笔录》上。“嗯。吃了吗?没有,没有吧。记不起了。”古朝刚吞吞吐吐的。我没再深追,估计他也不会实说的,不愿把妹妹牵扯进来吧?
  
  把始阳镇上那五笔案子记录完,天色大亮了。“我就一次性说干净算咯。我还牵过两条牛。挖过一座古墓,掏了一罐铜钱。割过九档照明铝线。”古朝刚简直痛快极了。吴所长又给古朝刚喂了一根烟在嘴里:“小古,你也整累了,先到车上休息一下,等吃了早饭再讲。”
  
  “休息”是客套话,自然是铐住双手,让他很不情愿地把吉普车座椅支架抱在怀里。我们这时才觉得肚子饿了,涌进热气腾腾的厨房。
  
  “你们的人跑喽!一只手还挂起手铐的!哦嚯,跑过田坎了!”外面的喊声惊得我们顾不上放稳碗筷便往外飞跑。我第一个冲出乡政府院坝,瞅着前面的小路上一个身影纵身飞下一个高坎,没入一片坡地。追到高坎边,眼前的景象让我心凉了半截:连绵起伏的坡地望不到头,齐膝深的红豆苗中挤满了数也数不过来的玉米秸秆捆,上紧下松的秸秆捆正是绝佳的藏身之所,只需拨开一条缝,侧身便钻进去,藏一个人绰绰有余。随后赶来的吴所长摇摇头:“撤吧。”
  
  天擦黑的时候,不知道古朝刚从哪捆玉米秸秆里面摸出来,又爬上了高坎,正在探头找路的时候,让人拦腰箍住。古朝刚哀求道:“幺爸,放了我吧。”对方不吱声,又给古朝刚添了一副手铐。“幺爸”不是别人,正是仇主任,是他主动留下来等古朝刚的。
  
  仇主任只提了一个要求:“吴所长,请你给看守所打一声招呼,让犯人不要欺负古朝刚,要让他吃饱,他有胃病。”
  
  古朝刚刑满那年,古惠敏已经在始阳小学教了一年的代数课,她出钱给古朝刚打了一个铺面,离学校大门不远。古朝刚把铺面打理得干干净净,开了一爿卤鸭店,生意越来越火。
  
  有人问古朝刚,是不是套了“潘家老卤房”的卤水配方?“嗯嗯。”古朝刚神秘点点头。古朝刚跟我说这卤水配方其实是服刑期间学的,之所以要骗大家,是不愿再提起那段不光彩的往事。
  
  (作者单位:雅安市公安局)